地下水道的微弱求救

新評種:賴思伃

末路小花《水管人》

演出時間:2016.06.10 19:30
演出地點:吳園公會堂

文/賴思伃

  《水管人》一劇發想自2013年的一則社會新聞【1】【2】,導演黃丞渝在演後座談表示,自己原本不以為意的一則資訊,卻始終念念不忘,也才成為了2015年於臺北國家劇院實驗劇場的首次演出,今夏,水管人們彷彿穿透了地底下層層疊疊、繁多複雜的地下水管王國,來到臺南的吳園公會堂。

  《水管人》一劇由六名演員(王宏元、吳柏甫、呂名堯、林曉函、張棉棉、梁晉維)輪流扮演水管人一角,以及各種生活中的物件、人物與聲音。故事描述水管人追著一顆雞蛋進入下水道的過程。在地下水道裡,水管人遇見了一對老夫妻、水管樂隊小孩、寫觀察日記的孩子等等,也經歷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件,例如:挑選媽媽、尋找真正的水管人、和一群在地上翻滾的嬰兒對話等。最後眾人以「等待出生」的狀態,做為本次嘗試與生命對話的結局。

  從上述水管人的遭遇裡,觀眾可以看見水管人從找雞蛋,變成找自己存在的過程,而且為了尋找自己的源頭,他越變越小,成人、青少年、兒童、嬰孩、受精卵。這個過程可視為一種思考生命本質的追尋、冒險,但更像是一段「返老還童」的退化、分解與消融,在此過程中,尋找雞蛋的敘事線也逐漸被打斷、打碎,最後幾乎不見敘事內容,只見形式玩法與直白的自我剖白與辯證。然雖說是辯證,卻是以一種嬰兒牙牙學語、不成語文的語法在進行,展現對於生命的起源無果無解,卻充滿可能性的想像和積極努力。

  在這樣看似敘事逐漸消解,舞臺逐漸被形式、新奇的道具吞沒的過程中,仍有一道指引著場上眾多器具(無論真實道具,或是演員身體)的標的物,那就是永遠處於全觀視角的「聲音」。

  聲音彷彿控制著場上每一次精準的動作,無論是從DJ臺傳來時而迷幻,時而俏皮的電子音響;場上泡沫機開啟的聲音、乒乓球不斷掉落在地面的清脆;或者是從演員口中擬物、擬聲而成的單音節奏韻律;或者是即興橋段,隨機一名演員透過即時的口說描述水管人故事,操作演員集體即興的過程;以及演員們穿梭在舞臺與觀眾席之後的布幕中,不斷複誦前述臺詞,不在場上時──聲音充滿了整個空間,不知道它確實是從什麼地方傳來,但夾雜著空氣穿過空洞的風聲,好像朝著耳邊,呼了一口讓人困惑、感到詭譎的熱氣,彷彿平常在浴廁中經常會聽見的沖水聲、流水聲、補水聲,淅淅漱漱地告訴觀眾,你也被困在這狹長的水管/舞臺裡了。

  但這些聲音,是否構成意義?抑或是一道聲響,各自詮釋?令人好奇的更是,在眾多聲音中,卻獨不見水管人自己的聲音(臺詞「水管人總是很安靜」),到底是主動選擇不語,或是被動為人消音?在劇中的許多片刻,即使發聲,也被眾人所忽略(如王宏元被困在水管中求救,卻無人回應)、搶話(如林曉涵在正牌水管人面前侃侃介紹自己的家庭作業假水管人),儘管臺詞中寫著「哭,世界會聽到」,似乎給了聲響一個正面的肯定,但在水管人遊歷水管王國的過程中,只見他不斷退化、失能、失語,只剩下「哭」。

  退化的語言,失去敘事功能,僅存聲響,但「被聽見」和「被聽懂」仍有差別。本劇的形式與敘事互相呼應,從單一變成碎裂,整體而言充滿輕鬆、嘻鬧、充滿驚奇與玩樂感,卻不能否認,這樣的形式手法在闡述這樣關於生命的沉重主題,仍稍顯輕薄。無論是雞蛋被摔碎的錯愕、即將被泡泡淹沒的窒息感、嬰孩彼此打鬧的天真喜悅亦或是痛哭失聲,不免讓人覺得形式凌駕於敘事,整個空間中,唯一和觀眾能夠進行溝通的語彙,竟只剩下聲音。

  儘管聲音包覆了整個空間,將觀眾也化作水管人,筆者不禁思考,觀眾聽見聲音了,但聽懂了嗎?或者是最後只能空穴來風,呼嘯而過?

  最終,劇中水管人的求救,到底誰聽到(聽見,也聽懂)了?

 

註釋:

1.〈驚嬰沖馬桶困水管獲救〉,蘋果日報,2013/5/29,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international/20130529/35048158/

2.〈浙江「下水管嬰兒」出院生父要求DNA鑑定〉,大紀元,2013/5/31,http://www.epochtimes.com/b5/13/5/31/n388313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