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觀眾的距離──環境舞蹈的觀演關係
時間:2016.05.27 19:30
地點:今日大戲院
文/葉佩玲
當觀眾進入劇場時,到底是期待進入魔幻空間,完全被創作者征服?還是可以安然於觀眾席,好好的欣賞表演?當代表演藝術一直在邀請觀眾「參與」演出,但什麼方式的參與是真實而有效令觀眾進入表演,「近距離」、「觸碰」是否比遠距離的觀賞來得更有連結?這都是觀演關係中值得被討論的問題。《今日.事件》創造了一次電影與劇場時空交錯的表演,而如何從中建構觀眾參與感,投入演出,或令觀眾是否迷失於影院中,則可作討論。
《今日.事件》以舞蹈方式呈現了電影院的經驗與想像,藉由編舞家對戲院空間想像一位老人為故事軸,大銀幕上放映老人在戲院不同角落的生活片段,或是走動或是哭泣,彷如每一空間都是他的故事,他活在戲院中也活在電影裡,面目模糊(被膚色膠帶蒙眼)的舞者隨著銀幕中老人世界出現的另一模糊的人影被引導而出現:被紅血球包裹的人影、白旗袍無聲女子、升降機裡的人群……人影現身戲院,在觀眾席中舞動。
舞蹈部份分聽、味、觸、嗅、視五主題,分別運用了戲院空間不同特性引發經驗的聯想。如「聽」:舞者從觀眾席四方進入並在觀眾間爬行,最後聚集在銀幕前方的觀眾席,透過身體在座位上的滑落,起落不齊的特殊聲響為舞蹈製造出具空間感的舞蹈節奏,而聲響也令人聯想到觀眾入席或離場的聲音;「嗅」中白旗袍女子從影片降臨現場,從平面銀幕飄然落至觀眾席,不曾落地的身影由其他舞者和觀眾支撐,唱著無聲的歌。雖然旗袍女子真人出現眼前,但鬼魅畫面更接近看完電影後對影片角色會逐漸模糊的印象;而「視」則由舞者手掌心的單眼取代無目臉孔的眼光,眾舞者穿梭於觀眾間以手掌凝視並舞動,期間銀幕現場直播觀眾席情況,「凝視」存在於舞者與觀眾間,也存在於銀幕與觀眾席間,抬頭一看,老人的雙目被投影在天空,戲院出現了三道「凝視」關係,呼應節目單中「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深深凝視你。」的文字。
這段演出雖然表演上具凝視的形式,但看不到怪物也沒有產生表演者與觀眾間的真正凝視。根據節目單上對《今日.事件》的創作動機描述,有關「凝視」是出自編舞家假想戲院浮現的老人意象,老人在銀幕與編舞者互相凝視並從中閱讀到他背後故事的靈與肉。換句話說,在「遇見」的過程中,會出現「你」我二體,而二者在其中會看見對方背後故事,當觀眾能夠閱讀出表演者的背後故事或是表演者企圖看見觀眾的內在,真正的「凝視」關係才會被建立。而表演中的三道形式上的「凝視」關係:舞者手掌心的單眼、銀幕現場直播觀眾席情況和老人的雙目被投影在天空,看見了畫面和行動的「凝視」企圖,但礙於表演者大量的空間流動和和行動上的轉換,觀眾似乎未能感受「凝視」當下與表演者互相閱讀的過程。而現場直播與雙目投影則如裝置藝術般出現在表演空間中,觀眾參與了「凝視」行動但大多看不見「被凝視」的反應和狀態,到底「凝視」看見了對方的什麼或是希望看見什麼? 作為觀眾,當表演者近距離出現在身旁,觀演關係被打開,我們期待與他們因距離的改變有更靠近、更真實的連結,而非單純的近距離觀賞。
觀賞《今日.事件》有一種欣賞展覽的感覺,同主題的事物會從四邊八方出現,但觀者與藝術品間總畫著一條黃線,兩者沒有真正的連結。可能表演空間太大,舞者被分散到不同角落,即使是舞者近距離的接觸,接觸可能只成了少數觀眾的經驗,而接觸的方式多是意圖不明的舞動或是移動的過程。表演中最迷人的連結出現在白旗袍女子在觀眾席飄移,眾人主動的保護和幫助令「接觸」自然發生,而舞者的聚集也令表演更有重心。可見觀眾參與並不單是近距離接觸,也可以是觀眾如何成就表演並一起完成演出。如果白旗袍女子只有飄移在空的觀眾席間,沒有真實的踩在觀眾的椅背上,她就不曾存在於現實,當觀眾和她並列並產生關係,畫面被觀眾完整了,觀眾介入便具價值和合理。
筆者深深感受到編舞家對空間和劇場元素運用的企圖心,而稻草人舞團近年一直以不同形式探討空間、身體、舞蹈交會的多重表現。《Milky》的斜面舞台、建築物的三道空間視覺變化;《詭跡》的詼諧幽默,巨大怪物帶來的喜劇感;《攣.城》舞臺設計帶給身體詞彙變化,作品表演形式愈發自由,脫離過往《keyman.雙重》或是《介入》的沈重氛圍。當舞團不再只滿足製作純粹的舞蹈,希望以舞蹈說故事或是不同劇場元素引起觀眾更多舞蹈以外的聯想,《今日.事件》確是創造了許多電影院看戲經驗的重溫和把電影影像延伸至劇場表演,而電影的出現也完整觀眾對影院的期待和滿足對特殊空間的好奇。但觀演關係上觀眾如何介入作品,令這一元素更有價值的被運用則可多作思考。因舞蹈演出缺少了語言作為溝通工具,如何令觀眾與表演者產生真正的對話,而非形式上的觸碰,這不單是《今日.事件》需要處理的問題,而是一般環境劇場式舞蹈容易出現的情況:觀眾參與了場域但沒有進入演出,形式上的趣味並非必然令觀眾更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