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戲劇的府城「鬼」旅行
時間:2016.04.28 20:00
地點:吳園公會堂戶外廣場→農試場丁種官舍→五妃廟
文/邱書凱
今日全美戲院、億載金城、大南門藝術特區、321巷藝術聚落、吳園公會堂、風神廟與農試場丁種宿舍是2016臺南藝術節「城市舞臺」系列中,以「非劇場」──亦即借用「現成空間」作為表演藝術創作的展演場域。其中,曉劇場的《夏》劇不僅跳脫「定點式」的觀賞策略,更勇於突破普遍熟悉的「觀演關係」,搭上蔚為風行的漫遊府城輕旅行,開起乘載觀眾的公車於古蹟之間穿梭,嘗試在歷史文化與表演藝術兩端,進行雙向的深度媒合。
本劇的主要結構可分為:故事內容、密室逃脫、展演地點、交通工具四大元素。依照時間順序,又可將執行內容與地點簡化成:故事展演(公會堂戶外廣場)→密室逃脫(公車行進中)→密室逃脫與故事展演(農試場丁種官舍)→故事展演(公車行進中)→故事展演(五妃廟園區),除了公會堂與五妃廟是全數觀眾共同在場觀賞外,中間行程則礙於交通工具承載人數的限制,因此透過觀眾手中平安符上的記號顏色兵分二路。
相較於線性的敘事結構,本戲以「鬼」作為主題,故事內容包含祖父與父親年少時遭遇的奇聞軼事(公會堂戶外廣場)、躲在室內無法超脫的魂魄(農試場丁種官舍)、兒時的公車遇鬼記(公車行進中)、大榕樹下的圓環與穿越儀式(五妃廟園區榕樹下)、孤單的紅衣小女孩(五妃廟園區廣場)。同時,帶領演出前行的也是一群鬼(演員),隨著地點的轉移,他們具有不同的時空記憶,在公會堂與五妃廟兩大主場地中,群體透過豐富的肢體表現與陰沉的口吻進行敘事,好比古希臘羅馬劇中的歌隊,或者中國的說書人。然而,承先啟後的歌隊/說書人由於每段故事獨立為營、不得串連,促使情節背景難以鋪陳延展,角色亦無法在短時間的劇情內引出箇中意涵。
上公車前,鬼們將部分觀眾分為兩兩一組,戴上手銬,在公車行駛與停站的過程間,加入三次「密室逃脫」的遊戲概念。第一次是在公車上找出林亨泰(1924─)〈溶化的風景〉一詩的拼圖碎片,並在拼完後由全體共同朗誦;另外兩次則是在農試場丁種官舍室內,其一是藉由不同詩篇旁的圓孔交疊產生的數字,另一則是透過詩篇中有關顏色的文字,找出相對應顏色的數字卡,兩組數字謎底解開後,方可打開鎖住的木盒,亦唯有拿到盒中項鍊的組別能夠解開手銬,其餘者在抵達五妃廟時,皆必須頭套牛皮紙袋,於未知的道路上前行,最末,接受氣球爆破處決的命運。在密室逃脫的包裝下,觀者同時身兼參與者,增添不少情境中的層次,也經由林亨泰詩集、密碼「1947」、躲在室內無法超脫的魂魄故事,加上參與者本身的角色設定,共構出「二二八事件」所牽出的四組關係;惋惜的是,二二八事件無以承先啟後,讓線索與故事的前後斷裂,點到為止;部分的線索/道具(密碼2078、平安符內寫的腳踏車、金元寶)也與故事並無太多交織;急於破解謎底的意圖容易使創作者原先在詩篇隱藏的意涵失焦。在諸多立意良善的編排下,一不小心便淪為形式,凌駕於內容之上。
戶外展演的形式中不外乎三種思考取向:空間環境、歷史背景或故事內容。本劇脈絡中,雖然將時間淡化,卻不免從創作者的體態與公會堂本身的建築時期,潛意識地將故事中敘事者的祖父、父親一輩連結為歷經日治時期的一員,成為故事的時空背景;延續說書者的表演型態,在農試場丁種官舍中,鬼魂從第一人稱談論「我」躲在室內無法超脫的處境,只取建築空間的幽暗氛圍,無關乎本體建築的歷史,又或五妃廟園區大榕樹下的圓環穿越儀式,同樣取其環境的空間架構(樹、圓環)作為故事媒材;直到在五妃廟前演說紅衣小女孩的故事時,才以該廟原有的文史背景為輔,鬼故事為主,重新整合編纂。視覺上,劇院內的舞臺設計或許能一比一蓋成實體建築,但能夠身處建築體中感受自然風的力度、動物的無預警出沒和真實的人際互動,著實與在劇院中端坐的關係/觀戲動力截然不同。誠如上述,遺址存在的根本與歷史史實如膠似漆,倘若故事能夠與在地文史有所牽繫,不論是直接挪用或改編轉化,都能夠產生更多意義上的互文性。
相較於以往表演藝術的觀賞經驗,不是定點觀看就是在一定區域內漫步,以巴士作為旅程與空間的移動方式,將展演場域藉由大眾運輸工具從點狀延伸為線狀。透過觀眾以「人」的身分切入,自步入廣場前經過一盞盞燈火的小徑上,彷彿穿越黃泉路上的彼岸花,通往另一個時空,藉由敘述者/魂魄的引領,搭上一臺不屬於人類世界的公車在公路上前行,創造出「陽間與陰間共存」的時空歧異感。可惜的是,五妃廟前的謝幕讓一切戛然而止,公車作為貫穿脈絡的引線也在抵達廟時告終;回程的路途,LED看板仍亮著「闇夜的小路上」,公車繼續大剌剌地行駛,車內發白的日光燈將紙錢與觀眾照得格外赤裸,所有假想頃刻間煙消雲散;下車後,望著那偌大的六字漸行漸遠,不禁覺得自身、劇情與大臺南公車在現實與虛幻平行共存之下,充斥著矛盾與尷尬。
相較於原先設備齊全的劇院空間,城市處處是舞臺,卻也處處需要克服技術困難,加上外部因素(天氣、動物、人類行為)的多重未知,展演挑戰的過程絕非以「結果」定論。在四月的尾巴,曉劇場確實在炎炎夏日的闇夜小路上營造出一段段令人背脊發涼的夜話,不過,如何在非密閉空間中將口中文字清晰地傳達予聽者,並自不穩定的技術與外部因素突發的狀況下順利演出,將故事內容、密室逃脫、展演地點、交通工具四大元素作更緊密的扣合,仍然考驗著創作者與團隊的整體企劃技巧與應變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