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實人生 ,斑斕舞臺

新評種:邱書凱

身聲劇場《阿勇的黑白人生》

時間:2016.05.28 15:00
地點:臺南新化武德殿

文/邱書凱

  樂天、忠厚老實、悲哀與笨,是劇中說書人/敘事者對故事主角──阿勇的描繪。以砍柴為生的他,是一位妻子的丈夫,五個孩子的父親,家境卻十分寒傖,就在阿勇生日那天,妻子送給他「烤雞」作為禮物。想要一人獨享烤雞的沿途,歷經三段奇遇:會變魔術/法的老人、掌管金錢的財神爺與把關生命的死神婆,阿勇透過烤雞的分享,在死神婆身上換來一瓶能「醫治百病」的水。於是,藉此開店成為「阿勇師」的他聲名遠播,並自金錢誘惑下,受邀到香港治病,不過,死神婆曾囑咐藥水千萬不可讓烏雲罩頂之人服用,不巧,這位病患即在跟前,在槍枝的脅迫下,他違背誓約,改變他人大限,意外成為代罪羔羊。為求保命,阿勇整型為長者貌,卻由於鎮日愁容,意外成為死神婆抓交替的對象。

  表演區大致可劃分為上、下舞臺,上舞臺的立面是方框式的影戲投影區;下舞臺則是投影或故事角色「實體化」以及樂師演奏的區域,具有傳統戲曲舞臺「場隨人移,景隨口出」的空間虛擬特質。承上,演出者由皮影戲偶與真人兩者構成,前者的運用十分多元,涵蓋:以簍空的房屋支架,陸續加上蜘蛛、老鼠、水瓶畫面的「加法」技巧,建立阿勇家殘破不堪的形象、透過家的遠景搭配上光圈(月亮)的位移象徵時間的流轉、藉由人物與光點的距離放大或縮小,意象式地傳達角色間的地位關係與氣勢(例如:妻子碎念家中的經濟概況時,妻子在投影幕上的顯影愈大,阿勇則愈小;阿勇被惡狗追逐前,以顯影的大彰顯狗的兇惡,以顯影的小營造阿勇的懦弱)、光圈的放大與縮小建構魔法老人忽隱忽現的奇幻感、在皮影原先黑色實體白色鏤空的顯像外,加入色紙,增添視覺效果(泛出金光的山洞、治百病的藍色水瓶、灰色的烏雲)、香港途中,多格漫畫式的投影設計、阿勇的百變整型(換髮型、墊鼻子、縮眼睛、外國人、李小龍、章魚哥)、阿勇整型成老人後,遊走在加拿大街頭的分鏡畫面、在投影效果中加入水波紋,塑造奇異感(阿勇把治百病的水給香港患者後,死神婆的聲音搭配代表生命意象的蠟燭、死神婆與阿勇共餐前,飛機、烤雞、禮物等物品的漂浮),兼具東方皮影、西方光影戲的操演技巧,透過光影的大小、顏色、移動、特效,將光影效果玩得活靈活現;實體真人的出現則包含:阿勇的部分片段、說書人/敘述者、財神爺、群眾(阿勇到市區叫賣的街坊鄰居、阿勇開店後登門的病患)、受託到臺灣尋找阿勇的香港保鑣,在一人多職(演員、操偶者與樂師)的五人組合下,又在多職中流轉於劇中角色的多重扮演,加上換景、樂器的演奏著實不易。

  作為一齣不分年齡層皆可「黑白看」的詼諧寓言,本劇不僅在前述的視覺處理卯足全力,「聽覺」方面,樂曲及語言更是重要的推手。從宣傳文稿【1】、樂器型態組合與敲擊方式說明,部分音樂文化取自印尼峇里島,以旋律打擊器樂為特色的甘美朗(gamelan),搭配上光影戲後,令人想起當地傳統的哇揚皮影戲(wayang kulit),傳統音樂的儀式性色彩,富足傳說故事的地方性;由打擊單音旋律的構成外,配合戲劇段落,也加入嗩吶(財神爺入場)、笛(開場說書結束後的轉場)、月琴、沙鈴等,增添不少聽覺層次;配樂外,演唱阿吉仔1987年的成名曲〈命運的吉他〉、南曲式的吟詠調,在淒涼悲苦的詞曲中,前者唱出笑看人生的態度,後者則展現鬱悶婉約的唱調,橫跨通俗與文藝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相對於烘托氛圍的音樂性元素,「語言」的多元:英式中文(阿勇向外國籍演員賣柴)、山東腔(財神爺)、粵語(香港人)、閩南語、北京話、臺灣國語,為聽覺增加不少趣味性,也展現臺灣時下媒體/民眾多國語言並置的文化現狀。

  M型化社會、物價高漲,薪水停擺、官商勾結、食安風暴,是劇中直指臺灣的當今議題,阿勇作為市井小民,甚至是底層階級的化身,在獲得烤雞的小確幸後,原本有機會平步青雲,但峰迴路轉,悲劇終不成喜劇,天性與命運的雙重捉弄,展現了生命的不堪、展示了智慧的無用,直到最後一幕,離開人間的阿勇與死神婆享用桌上的大餐,與現實成為強烈的對比,劇名(The Debt)也從此自主人翁身上卸下。倘若「鹹魚難以翻身」是作品的主題,多元文化/語言的並置、音樂的使用跟故事的發源地或改編背景的取材(臺灣)、以投影幕為中界線的臺前與臺後等,彷彿是民間傳說(虛)與現實生活(實)的織構,亦是生命的虛(偶戲)與實(真人)相互交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形式的揀選與虛實間的關聯究竟如何定奪,阿勇黑白的人生,劇作斑斕的型態,是相應的互文,或相疏的反差,值得更深入地討論。

 

註釋

【1】DM內文:改編自北美洲的民間傳說,結合皮影、音樂與戲劇融匯臺灣、印尼峇里島音樂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