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單純的食材,最豐富的舞臺
時間:2016.04.15 19:30
地點:321巷藝術聚落,台南人戲花園對面
文/陳恆益
觀眾進場的動線就足以讓人融入在一個特殊的環境氛圍,當踏入321巷藝術聚落後,幾位穿和服的演員充當服務生 ,使用簡單的日語相當有禮貌地導引觀眾入座,就像進到了一間道地的日式餐館。這整段開場是一個富有戲劇味道的過程,觀眾就像是已經食指大動,等待廚師上菜的饕客們。導演將「鶯料理亭」的生命歷程,從九十分鐘延伸到導引入場的時間,可見對環境劇場的元素掌握得宜,以及創造餐廳空間的幻覺上,相當用心出色。這齣戲是雙舞臺的設計,觀眾大部分的視角面向原有的和室建築物舞臺──稱為鶯料理的外場。大約在觀眾的右手邊,是另一搭建的廚房內場舞臺,開演之前,廚房的結構便已示於眾人面前。兩個舞臺中間用一長條型的走道連接,作為轉場的動線之一。廚房的室內設計呈現出一種魔法師的實驗室之感,背景牆面以各種色彩的紙箱搭建,室內三面都懸掛著瓶瓶罐罐,甚至有一組升降裝置,可以拉下一端,讓另一端的木架降下,木架上擺放著奇異不明的食材、醬料罐。這樣的舞臺擺設再加上321巷藝術聚落原本即有的竹林,枝葉伸進劇場空間,令人有神祕魔幻之感,倒是少了餐廳廚房可能有的分秒必爭與緊張感。
整個座位席與延伸的廚房舞臺都用帆布架覆蓋起來,四周則用大塑膠布包圍住,夜晚的風聲、草木搖動聲,不斷震動著塑膠布,持續發出沙沙聲,營造了鬼魅將至的前奏。隨後,音樂順著詭譎的情緒,帶出少女惶恐地尋找紙上的線索,此時右舞臺的拉門是關上的,忽地一道光線投映在拉門紙上,四隻鬼魅的影子投射在門紙上,而少女也意識到這個恐怖的情形。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少女的視線與投射在門紙的鬼影是平行的,不可能正對看到鬼魅,必定是考量到觀眾在劇場的觀看位置,所以製造了這樣在現實中不合理,但在舞臺上折衷的辦法。必須稱讚演員的演功,能達到導演這種方位不一的舞臺視點。而如此的手法在本齣戲裡一再出現,例如少女さちえ(Sachie)在幫忙廚師端料理給客人時,動線是從廚房繞到和室後面(幕後),再從和室裡面的門出現,走到左邊舞臺,面對觀眾端上料理。而此時右舞臺拉門紙上投射出客人對坐的「影子」,導演再度利用左右舞臺的垂直關係,塑造第四面牆視角的高度自由。
導演的舞臺設計相當靈活,而演員的肢體動作更令人驚艷。這齣九十分鐘的戲,不乏精彩的武打過招,最初的四隻鬼魅如精靈般跳躍,時而靠近少女,產生聚集壓迫的感受;時而快速抽離少女,讓人倍感孤立恐慌。五名演員各自用強烈的舞蹈動作,結合交錯的臺詞,表現這段光怪陸離的穿越時空戲碼,錯落複沓的聲音與動作,呈現鬼屋的空間感。
筆者認為《鰻魚安魂曲》在舞臺氛圍的營造上別有用心,且相當成功,但或許囿於321巷藝術聚落的場地動線,環境劇場的元素可能稍嫌失色。在觀後座談上,導演提到了在鶯料理店原址試演的動線,觀眾會跟著演員穿越一段廊道,才進到劇場入座,符合她理想中穿越時空隧道的奇幻旅程,但今夜的演出場地無法達成,實在可惜。然而此劇在劇本完整度與道具的象徵意義上刻劃不深,少女為完成姐姐的遺願,闖入廢棄的料理亭,必須找到姐姐的面具,但為何是面具,並沒有交代。戲裡出現兩張面具,第一張是少女在現代的料理亭發現的鬼面具,象徵著內心的恐懼。這恐懼並非全來自畏懼鬼魅,而是不願面對自己的傷痛,逃避失去愛姐痛苦的感受,是心魔盤據在腦中縈縈不散。第二張面具出現在少女與鬼魅們都吃了甜美的鰻魚飯之後,展現了愉悅感動的神情,此時微笑的面具戴到少女頭上,她的心魔消失了。少女說出自己對於姐姐亡故的遺憾與不解,姐姐是如此熱愛表演與藝術,卻選擇自殺,即便如此,少女理解了姐姐或許也在堅持某種意義。逝者已逝,但姐姐依然期望妹妹走出傷痛,保持開朗以及敏銳的心靈,去體會生命中最簡單、最平凡的美好。劇情未對姐姐死去的背景多做交代,甚至到了劇終也不是重點。另外少女為何吃不出味道,是因為姐姐身亡後,痛苦至極而喪失感覺嗎?還是少女從小就如此了?這部分的原因若能再加深著墨,或許可以發展出更為精彩動人的劇情。
對食物的慾望是人類的本能,因此發展出數千年來深厚多樣的美食文化,處理食物的人與享受食物的人,形成一種緊密的關係,如同演員與觀眾的關聯。筆者以為《鰻魚安魂曲》,就像是鰻魚飯裡只有鰻魚和白飯,簡單純粹卻也能讓人嚐到感動流淚,最平凡、卻最有生命力的臺灣鰻魚,反而最後成為這道料理所堅持的品質。作為觀眾的角度,今夜的奇幻冒險,招待了我們在舞臺「色」彩、道具鰻魚飯的「香」氣、劇情淡甜的回「味」,三者俱全的安魂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