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出女性情感的個體縮影
時間:2016.05.15
地點:臺南市歸仁文化中心演藝廳
文/邱書凱
歌仔戲發源於清末,成長於日治,於1960年代消退,再次東山再起已是1980年代本土意識高漲之時,一路上,就其生命歷程而言,坎坷、顛簸不在話下,時過境遷、峰迴路轉,歌仔戲好比李三娘的人生,於劇末修得良緣。
《李三娘》改編自《白兔記》(亦稱《劉知遠白兔記》),為四大南戲之一。幕起,閃電交加,龍形遁出,李三娘之父依預兆視過去好賭、醉飲的劉致遠有帝王之相,遂許配女兒予他。然而,三娘的兄嫂見家產全交予三娘夫婦保管,怒不可遏,將公公氣到昏死,不久,婆婆相繼逝世。兄、嫂奪產後,成日欺侮三娘夫婦倆。一天,劉致遠至瓜園遇瓜精,一番搏鬥後,瓜精將兵書、寶劍交給他,於是,致遠決心投軍,答應三娘功成名就後,將回府接應。不料,曾書信回鄉的他,卻遭兄嫂欺瞞,以為三娘已改嫁,實則是三娘仍在守候,且慘遭嫂子剪髮、虐待,甚至在磨坊產下一子,自行將臍帶咬斷,故將兒名為「咬臍」。嫂子擔心咬臍長大後會成為椎心之刺,欲將他丟入河中溺斃,家僕竇公扮鬼相救,並攜之前往尋找劉致遠,此時,致遠已再娶將帥之女,恰逢烽火連天,只得交代妻子照料嬰孩、協尋三娘。十六年飛逝,咬臍在林間打獵白兔時,恰逢三娘井邊取水,三娘將身世娓娓道來,親筆血書,求咬臍轉知致遠,協尋丈夫,致遠得知後大驚,咬臍也得知自己的真實身分,最終,三娘迎回成為正室,兄、嫂則遭重懲。
雖稱作改編,不過本劇與原劇架構八九不離十,僅將部分情節多作鋪述(致遠曾回信尋三娘、竇公「扮鬼」救咬臍、父親回覆咬臍身世的「心理」過程)或修改(原為三娘鼓勵致遠從軍、咬臍在井邊即與生母相認),使人物關係得以更緊實、劇情更加完臻、角色內心與自我或他人的糾葛衝突能夠產生更多的張力。對於選材自南戲的作品來說,改編為歌仔戲是一大工程,不僅要從故事轉換為對話,字詞更要在臺語的音律上精挑細選,於庶民的語法中拈出其文學性,再加以重新譜曲。從劇名探述,《白兔記》別有一番民間軼聞的奇趣,一隻平凡無奇的兔子,卻將碎裂多年的關係重新牽起;相對地,劇名《李三娘》倒把三娘清晰地點出,讓作為故事主脈的她,能夠藉由歌仔戲中的唱(尤其是藝師廖瓊枝擅長的哭腔),搭上淒楚悲涼的曲調,如泣如訴,在以曲代言之下,將觀眾的情緒帶往更深層之處,即便故事情節稍與邏輯不符(三娘為何不逕自逃離並尋找致遠、致遠僅憑嫂子一言便相信三娘改嫁、十六年的爭戰讓致遠無暇撥冗尋妻),仍不掩演員熟稔的唱念作打以及烘托情境的曲調編排。
《李》劇具有強烈的庶民文學風格,在大時代的動亂背景下,不以家國間的爾虞我詐、沙場上驍勇善戰的男性為主述脈絡,成為人妻的三娘,歷經父母雙亡、丈夫從戎、兄嫂欺凌、誕子之痛、丈夫貳婚等種種不堪的轉折,以圓滿結局告終,也撫平過去內心的創傷,藉此反映女/母性在「夫離子散」下仍展露不凡的堅貞與毅力。透過三娘個體生命的縮影,以及她面臨生離死別時,強烈的兩難心理拉鋸(致遠的投軍、咬臍的離別),忠實地傳達出世事的多變無常,也體現出李三娘之於「家」、廖瓊枝之於「歌仔戲」的堅忍。從現場間歇傳來的簌簌聲,「銀髮」女性觀眾被深深觸動,那隱微於內心的投射,或許也正是臺灣上一代女性歷經時代與環境變遷的心路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