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的古城

新評種:陳昭廷

金枝演社劇團《祭特洛伊》

時間:2016.04.22 20:00
地點:億載金城

文/陳昭廷

  此次演出,表演區位包含億載金城內部廣場中,額外加鋪的黑色矩形區域、入口隧道內部,以及城牆。為了能讓演員從地面移動至城牆上方,有效利用全部的空間,便在原有的場地,搭建額外的高臺,在面向隧道的左右兩處各一,兩高臺分別代表希臘及特洛依的陣營,左舞臺處高臺是希臘人,右舞臺處高臺是特洛伊人,高臺外觀以古希臘陶器的風格繪製士兵群像,兩處平臺上的畫像士兵往彼此方向衝鋒,直接表示兩方的鬥爭關係。

  隧道及平臺前方的矩形區域,是進行祭拜、歌隊及說書人少年上場說故事,以及兩方人馬交鋒的地方,隧道上方,也就是城牆的最高處,是亞格曼農殺死女兒依弗吉尼亞的祭臺,也是希臘士兵最終丟下安度美姬兒子的地方,最血腥的兩場戲,皆在城牆最高處發生,表現伊利亞特史詩中最殘酷的面向,幼小親人的死亡,而讓他們的死亡發生在如祭臺般的高處上,重現兩個角色都是無辜犧牲品的面向,也比下方的廝殺,更能表現出這場戰爭的血腥。

  戲的開場進行祭拜,召喚土地上的靈和過去亡魂,第一個上場的古代角色是特洛伊公主卡珊卓,隧道內鋪滿血色光芒,古代的亡魂從血腥的歷史中而來,她驚駭得搖晃著身軀,從隧道緩緩進入場中,黑色身影漸漸顯露出其面貌,而在戲的後半部,赫克特被阿基里斯殺死後,也是由隧道離去,在戲中,隧道成了連結死亡世界的通道。有趣的是,在現實世界中,此隧道也是當代人進入歷史古蹟的通道,是連結過去與現在兩個不同世界的通道,戲中利用隧道作為亡靈般的角色進入及離開的場域,相當呼應古蹟隧道本身的意義。

  古城原本的風貌便能引發許多歷史的想像。雖然伊利亞特的故事來自西方,特洛伊的文化及地理背景都和臺灣毫無關連,但人們對它及億載金城的時間感,都同樣是遙遠的過去,而此劇獨特的視覺美學,則為創造一種架空的文化背景:類似古代宮廷的寬大裝束,以色彩極鮮豔的布料製成,同時帶有西方服飾的流線剪裁,以及巨大的飾品。祭典儀式般的表演,則脫離情節明確的敘事模式,每段戲更著重的是氛圍的展現。在億載金城中,將時間、文化、情節模糊,使得此空間進入一種空的狀態,使人們對此空間有更多的想像,可惜這層想像,被額外搭建的舞臺區域減損不少。額外增設的表演區域,應是讓演出者能更自由運用原本環境的「輔助工具」,但是卻成了主要的表演區域,猶如在古城的環境中再加入一個劇場環境,和原本的環境相比相當突兀,表現區域也因此限縮許多。高臺外觀,如古希臘陶器外觀的繪畫,和此劇建立於架空文化及時間的視覺美學相比,顯得突兀。雖然這些古希臘風格的繪畫並不是寫實風格,但和這齣戲中自創的裝扮及舞臺相比,它反而是寫實的存在,因為它是屬於現實中古希臘的產物,它來自和觀眾同樣的現實世界。倘若這些繪畫捨棄如此明顯的風格,用其它接近此劇視覺美學的方式,妝點這些高臺,讓這齣戲的文化及時間背景更脫離觀眾的現實經驗,觀眾更能超越故事表象,感受故事的內在。

  在有限的表演區域中,歌隊本身的肢體表現仍略顯鬆散,一切的陣列及隊形,沒有凝聚出力量,給我的存在感,仍像是許多個別角色,而不是一個完整的團隊。當他們扮演靈時,無法給人森嚴的壓迫感;當他們扮演軍隊時,無法展現群體的力量,肢體的能量不夠完整。另外,這些加裝的舞臺:兩處分隔的高臺,及高臺和地面表演區,彼此在空間距離上都有相當大的分離,當戲進行到同時運用到各空間的段落時,角色及歌隊在其中的調度,便顯得相當不協調,甚至有些紛亂。

  但如此分割的舞臺,卻在搖籃曲與戰歌的結合上,發揮加乘的作用。在這齣戲中,搖籃曲是戰歌之外的主旋律,其中一幕,安度美姬在高臺上,也就是特洛伊城的區域,對兒子唱著搖籃曲,同時地面上的舞臺,則是兩族人民的廝殺,溫柔的母性與血腥的陽剛氣,正是因為對親人的愛,導致對外人的殘酷,這些東西看似衝突,其實互為因果,這意象在這表現手法中,表達得相當好。

  而戲的最後,也是以安度美姬的搖籃曲作結束。特洛伊毀滅,希臘士兵要求安度美姬交出兒子,血債血還。搖籃曲進行至一半,兒子已被奪走,但安度美姬仍維持著懷抱的姿勢,繼續唱下去,無力助兒子逃脫父親赫克托欠希臘人的血債,只能讓他到夢的世界茁壯,搖籃曲一開始便已是安魂曲,而母親在兒子被奪走後,維持擁抱嬰孩的姿態,肢體呈現靜止狀態,此劇的角色死去後,肢體都如無人操作的偶一般,呈現靜止狀態,安度美姬此時心死如同身死。兒子從城牆上被摔下,燈光的重點逐漸轉至地面上的矩形舞臺區,形成較平面的視覺效果,搖籃曲仍然進行著,所有死去的角色們,慢慢步上舞臺,面對觀眾。角色們此時是死亡的狀態,但這死亡的狀態不像屍體或鬼魅般令人恐懼。由於他們身上大而張揚的服裝,藍色的皮膚,不屬於任何文化或時空的人的形象,反而更接近出於幻想的雕塑或是偶,這類擁有人的外型,並且永遠處於某種角色或情緒狀態的物品,有如超脫生命,永恆、不變動的精神狀態。

  對活人來說是靜止的文學、故事,都曾是真實的血肉和生命,死後的歷史人物都是靜止的,但透過文學與藝術,他們不斷回到當下的時空,讓當下的人們體驗他們的快樂、激昂與痛苦,未來這過程也會持續,看故事的時候能超越時間的限制,讓過去、現在、未來疊合,呼應《祭特洛伊》祭典儀式般,為觀眾召來故事中亡靈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