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時真亦假之荒謬趣味

新評種:林慧真

國光劇團《春草闖堂》

時間:2016.05.14 14:30
地點:臺南市立文化中心

文/林慧真

  自1960年福建編劇家陳仁鑑將福建莆仙戲《鄒雷霆》改編為《春草闖堂》以來大受歡迎,為各地方劇種所翻用,又經劇作家范鈞宏之手改編成為京劇《春草闖堂》,於1963年劉長瑜首演至今已然五十餘年,此戲仍繼續展演於舞臺上,足見其魅力。

  作為戲曲著名之喜劇,《春草闖堂》之「喜」乃奠基於弄假成真之趣味,春草見小姐李伴月之救命恩人薛玫庭,因誤殺吏部尚書公子吳獨而遭審判,吳夫人之跋扈迫使春草為救薛玫庭,於公堂上謊稱薛為李相國家姑爺,胡知府本趨炎附勢,見薛大有來頭便暫緩行刑。春草為救薛玫庭不斷圓謊,將劇情推至高潮,如同滾雪球般,此謊言牽涉層級愈來愈廣,鬧到李相國亦騎虎難下,皇帝賜婚更使謊言成真;由此,春草此一相府ㄚ頭之機智對抗著不斷節節攀升之權力核心,文武百官乃至皇帝皆在春草之急智中被擺佈著,戲劇張力由此突顯,由小擊大,饒富趣味。

  然春草之急中生智必不可或缺其對手胡知府。胡知府趨炎附勢、政治手段老練,並非昏庸無智之官,相反地,正因為他清楚此案涉及層級高,基於攀附權貴之心,使春草愈往權力核心逼近。春草之智,亦為胡知府逼急所產生。此二角看似對立,其實一體,胡知府言薛玫庭與李相府「非親非故」,春草便與薛玫庭「攀親帶故」;胡知府言春草坐轎可以假亂真矇騙行人,春草便靈機一動以秋花假扮小姐矇騙胡知府;胡知府言大婚之事只欠皇帝賜婚,春草便利用徐太師驚動聖上賜婚。如此,各懷鬼胎之兩人,其實不斷地往同一目標前進,意即,春草為救薛玫庭努力地鞏固此謊言,而胡知府意欲利用薛玫庭攀附權貴,若此事為真,即有利於兩造。

  整劇基調以「急」而生,故腔調多以西皮為主,使節奏更為快速緊湊,情緒上亦較為活潑激昂。而〈行路〉一場更考驗演員之功力,抬花轎身段之「虛」映現傳統戲曲虛擬之美,胡知府單腳坐立之坐轎姿、下坡之半矮子步以及花轎急停之撲跌等,使此劇於機巧鬥智之趣味外,又以身段呼應著喜劇調性。

  並且此場演員全由年輕新秀擔綱,亦是對京劇新角之檢視。春草一角由凌嘉臨與黃詩雅分飾上下半場,胡知府由陳元鴻所飾。承上所述,胡知府一角於〈行路〉中有較多身段表現,表演不俗,穩紮穩打,唯此場以矮子步下場易使人困惑,身段仍須配合劇情演出較為合理。而飾演春草之凌嘉臨與黃詩雅則各有特色,凌嘉臨扮相佳,表現出春草為相府千金丫鬟之嬌俏,嗓音較清,唯不夠圓潤,起初高音偶有刺耳之感,至〈行路〉一場始漸入佳境,清亮有味。而黃詩雅則嗓音圓潤,高音處亦悅耳有力,少了嬌俏味,多了活潑靈巧,其豐富又不過火的眼神、表情及身段使春草一角更為活靈活現。而王鶯華所飾之李仲欽李相國,則以抖髯、吹髯將李相國氣急敗壞、冷汗涔涔之窘態表現地有聲有色,使整劇更添笑料。

  唯作為關鍵人物之李伴月與薛玫庭,看似成就才子佳人之套路,然而於此劇中乃最為隱沒者,薛玫庭一角可以「任俠尚義」概括,然而卻未有更多性格描述,對李伴月是否傾心不可得知,甚或對忽然由死刑犯變為相府姑爺此巨大反差亦無有表述,縱然此劇主角為春草而非才子佳人,然適度地增添配角戲肉可使整劇完整度更高。

  而李伴月一角由「自歸來總不忘華山道上,似一縷別離情襲心房」兩句可知其對薛玫庭有愛慕之意,然而面對春草表白謊稱薛玫庭為姑爺之時,怒不可遏,維護著其女性道德,無怪乎春草要言「難敵一部女兒篇」。以李伴月此種反應,似與陳仁鑑編本形象較為接近:「我們寫伴月證婚是為了救人,在父親面前爭辯她的純潔,甚至最後拒絕初交拜」,陳仁鑑改編時不願將此劇改為「佳人才子平庸俗套」[1],陳如此安排或許是為突顯「正義鬥爭」,有其時代脈絡;而京劇本中李伴月對薛玫庭一見傾心,或許如同陳所說之俗套,然筆者以為,若劇情合理動人,俗套亦無不可,只是李伴月面對薛玫庭被押解公堂、春草為救薛編謊,並未表現出對心上人禍事臨頭之焦急與苦惱,或許在處理李伴月一角時,應更為貼熨其掙扎矛盾之女性心理。連帶著,春草為救薛玫庭之動機除了追求公道是非之勇,又夾雜著為小姐心儀之人解禍之私情。

  是故,此劇處於「真」與「假」不斷辯證中,「相爺手諭真當假,小姐姑爺假當真」,姑爺是假,小姐情意為真;春草謊言是假,胡知府攀附權貴為真。在此劇「假作真時真亦假」之撲朔迷離中,春草以以小博大之膽識確立了官場之荒謬,春草深知官場權勢之術,以相國之名逼壓胡知府與吳夫人,以皇帝諭旨迫使李相國就範,春草看似對抗著官場,其實也玩弄著官場,由此,荒謬之趣味油然而生。

 

1.轉引自魏子雲:〈論春草闖堂之喜劇結構〉,《戲曲藝說》(台北市:萬卷樓,2012),頁65-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