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移植的跨文化劇場
時間：2017.03.24 19:30
地點：臺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
文／楊美英
進入第六屆的臺南藝術節「國際經典」，出現了ㄧ個頗受注目的企劃製作，《銀河鐵道之夜》，文宣重點如下：
「改編自日本國民作家宮澤賢治經典之作。
東京連演九年，口碑爆棚，首度在臺搬演。
邀集日本導演能祖將夫及其設計團隊，結合臺南劇場藝術家聯手打造。
號召日本團隊、南大戲劇系及臺南在地居民攜手共創全民藝術節。」（註1）
這個2017年臺南文化局所支持的跨國合作節目，乃是2007年日本導演能祖將夫在東京啟動的「群讀音樂劇」（註2），每年復刻重製，結合社區居民和學校共同完成，以《銀河鐵道之夜》為本改編而成的讀劇演出。以今年為例，據筆者所知，乃是去年12月初日本導演來到台南主持兩天甄選活動決定了演員陣容，接著就是今年3月16日再來台南，在24日晚上首演場之前進行每日排練（除了之前由臺南大學許瑞芳老師額外增加了暖身的工作坊）。此種工作模式可謂極為短期而密集，令人更為好奇其操作成效。
坐在原生劇場內，觀眾席圍繞著環形舞台，舞台中央有水澤區，水澤中央有不規則狀舞台，整個劇場內部形成三層環繞式的結構，居於其中的筆者暗暗聯想起自轉中的銀河系圖片。
舞台上排列成圈的椅子們，突然紛紛往同一個方向移動，甚至跌入水中，在看不見那幾乎隱形的細線機關前，氣氛還真是詭譎，ㄧ如日常生活裡的危險總是來得意料之外，ㄧ如原著中的少年溺斃、沈船事件。
序幕之後，隨即展開《銀河鐵道之夜》文學經典內的故事，關於幾個孩子的校園生活、民間儀式活動，轉場展開了角色喬凡尼、卡帕內拉兩人的銀河鐵道旅程，遇到了各式各樣的窗外景色、列車乘客，如：水晶ㄧ般的沙粒、岩縫裡的核桃、鑽研地質的大學士、考古現場的挖掘工人、行蹤神祕的捕鳥人等等，如夢似幻，到了情節終點，喬凡尼才恍然自己已經和銀河祭中為了救人而犧牲性命的好友卡帕內拉處於生死茫茫不同次元的時間之途。
對照於文學原著，故事大致相同，充滿想像力與童話光采的細膩書寫很難具現於舞台的景觀，倒是在編導的文本結構上，可以感受到戲劇動作的加強，特別是在銀河列車上的家庭教師開始敘述死亡悲劇來臨的過程：「我們乘坐的船撞到冰山，沉沒了……」（註3），現場全員幾番互相激動爭取不足的救生艇座位，此起彼落的哭喊嚎叫，層層堆疊，有如建構出哀鴻遍野、暗黑人性暴露的人間煉獄一般之際——以卡帕內拉的念頭ㄧ轉、驚呼「札內利掉到河裡了」，立即讓現場轉變成為坐在船中、要放王瓜燈籠的孩子們，隨著湍急的水流疾駛向前，在歡樂喧鬧聲中快速製造危險的氣息，很快的，頑皮放肆的札內利落水了，現場再度響起呼救聲、哭號聲；接下來，兩邊的危急狀況交替上演，是頗有戲劇張力的ㄧ段；越來越濃厚的悲傷、絕望，同時各自出現了戲劇化轉折，ㄧ邊的年輕家庭教師放棄搶奪救生艇而沉沒，另一邊的卡帕內拉決定跳下水救人而因此喪命，全場再次迴響哭叫聲，兩邊的情節交會一起，重返銀河列車車廂。
上述的這段，除了交代故事中的人們如何成為列車上的亡者，在充滿悲慘哭鬧聲中，觀眾應該容易聽到若干被重複的字句：真正的幸福、為了讓大家獲得真正的幸福，這點與開場不久的教室場景，多人先後重複著：真正、真正、真正是什麼……前後交互回應、相得益彰，可說是整場節奏明快中表達的重點深意吧。
回看節目定調為「群讀音樂劇」，僅僅如此短促的工作時間，讓人佩服該戲碼歷經九年的「復刻重製」，顯然已經建立高度效率的流程。觀賞現場，充分感受到這是個舞台技術完整的製作，因此若是以日本團隊與南大戲劇系的交流合作而言，確實是ㄧ個技術轉移學習的好案例。只是，之前聽聞該製作的重點之ㄧ乃是會有社區民眾的參與演出，對照於舞台所見，不免略感失落。日籍表演者井上大辅可說是ㄧ亮點，即使聽不懂也有鮮明聲音表情的日語朗讀，增添了群讀的聲音色譜，尤其是ㄧ段捕鳥人的舞蹈，從熟稔的芭蕾「天鵝湖」出發，配上西洋古典、台灣流行曲風、戲曲鑼鼓點的混搭旋律，舞姿從優雅而漸漸荒腔走板、乃至成濕答答的落水狗、抖掉鞋子，趣味誇張之中不失精準漂亮節奏；相形之下，廿三位群讀者、扮演劇中角色者，學生同儕居多，不易形塑多樣的眾生群相之外，雖然全員認真合作，全力投注表演身聲能量，但仍有缺乏內在情感投射、主體表演意識薄弱者。
換個角度想，據資料顯示，宮澤賢治在日本有著國民作家之稱，作品散見於日本全國各地小學中學課本中，《銀河鐵道之夜》堪稱他最受人喜愛的作品，大約寫於1927年，在他1933年英年早逝前，共有四個版本，仍屬草稿階段。
由此設想，這個製作排練計劃，發生於日本，與社會文脈水乳交融，可是，移植台灣之後，宮澤賢治生活過的大正、昭和時代，相關的社會氛圍和世界觀，諸如面對天文領域的銀河星系、考古領域的地質研究等故事背景等，對於大部分的台灣演員（包括觀眾）而言，具有多少客觀認知、與主觀感情經驗，如何建構舞台時空和戲劇情境，加上工作時間的短暫，對於表演文本的內化與外顯，都應該會有影響。所以，面對如是的跨文化劇場，有待更多的釐清與思辨，繼續關注。
註1：參見 http://tnaf.tnc.gov.tw/program.php?id=20170020 臺南藝術節官方網頁「演出簡介」。
註2：參閱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u8Rm7CuiFA 相關文字資訊。
註3：自行參閱同名著作— 宮澤賢治作，賴庭筠譯，《銀河鐵道之夜》，高寶書版集團2013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