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共歡的廟埕嘉年華──月老廟前說《月老說姻緣》
時間:2017.03.25 19:00
地點:大觀音亭祀典興濟宮
文/林和君
臺南市區座落四大月老廟,且四位月老各有執掌專長──補醋缸、斬桃花、牽姻緣與勸復合,是府城傳統故事的一大美談。出身臺南的鶯藝歌劇團聯袂鄉城歌劇團與在地藝文團體一同打造的歌仔戲《月老說姻緣》,在臺南市陪祀月老的大觀音亭興濟宮前搭棚開戲,實現在地化的緊密結合意義,也讓我們看見歌仔戲那人神同歡的大排場、席捲庶民情感的魅力。
相較於內臺戲,露天的野臺戲演出更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搭配,克服種種不同場地條件的考驗。在歲時節令搭棚於廟口、酬神也娛人的野臺戲是許多人的舊時回憶,除了觀賞臺上的演劇,有時也讚嘆野臺戲如何因應各種場地限制而搭出一臺好戲來。這一臺《月老說姻緣》,搭在車水馬龍的大馬路旁,在車陣中與紅綠燈下安排著不斷簇擁而來的人潮,舞臺場地不方正,沒有後臺與上下場門必須自行張羅,文武場無法如常規排在下場門邊,突然狂風大作將演員連同行頭吹得東倒西歪等等,所以在野臺戲而言要演好一臺戲已不是簡單的事,但可貴的是這一晚《月老說姻緣》克服了種種難關,還充分發揮了傳統戲曲的優勢,讓這一臺故事演得還更好。
既熱鬧也有門道的好劇本
本劇述說太白星君為了點化四大月老各恃一己之長的驕恣,也為彌補月老們的無心之過,要四大月老來到凡間,不憑神通靈法,要如凡人一般地同心協力,成就府城四位與紅線絕緣的人物一段好姻緣;於是,四位月老下凡化身為好嘴嬤、姻緣伯、醋矸婆與賣花女,克服「牽不成、說不聽、理不清、打不怕」的困難,好言好語地將酸秀才志明與利嘴婆春嬌配為一對,合力牽成命格互補的孤命女順娘和桃花男俊龍。故事並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移山倒海之舉,但是通篇故事不僅有嘻笑怒罵的熱鬧,也有讓人冷靜下來的省思:姻緣是交給月老天註定、不問緣由送作堆的好,還是順應人間眾生的形相本色,仔細梳理問題、承認每個人的缺陷而尋求互補的難能可貴呢?這是本劇提供觀眾冷靜省思的議題,也暗合傳統戲曲「冷熱調劑」的編劇筆法。
有了冷熱兼具的劇本,還得要有能夠充分演繹劇中人物真情形象的演員,而演員的表現沒有教觀眾失望,在舞臺上賣力的放送魅力,以及種種逗趣詼諧的臨場反應──例如臺上的豬肉攤突然被強風吹歪了,也能夠順勢借力、在言行舉止間拉回它應該有的位置;甚至還能將臺下觀眾忘情的歡笑,在言談之間融為演出脈絡之一等等。但是戲曲劇本同時還要兼顧行當是否「眾腳齊備」,《月老說姻緣》生、旦、淨(糾纏順娘、勾碎臉的亡靈)、丑(彩旦好嘴嬤)各色行當齊全,還有反串的驚喜──例如號稱在臺上從不穿裙子的羅文君反串旦腳、帥氣的小生羅育忠則反串演出賣花女,充分發揮傳統戲曲的特色與長處,成就《月老說姻緣》的一臺好戲。
既是「戲」「曲」,傳統戲曲的另一項精髓便在於音樂與編腔,如果與愛看戲的長輩、朋友多聊聊,或是累積看戲的經驗,就會發現傳統戲曲的每一支曲子、調門都必須呼應劇情的氛圍,談情有談情的曲,罵人有罵人的調,如果用錯了,談情就變成罵人了;也就是說,越懂得歌仔戲每支曲調的「聲情」特質,能夠配合音樂的劇情變化也就越豐富、越準確。《月老說姻緣》不僅使用常見的都馬調、七字調以及新編曲調,就連現在新編故事中越來越少見的南光調與陰調也一併用上,便有助於展現更豐富的演出內容、編寫更多元的劇本題材;尤其是展現鬼魂出場、陰森氛圍的陰調,故事中用於解釋孤命女順娘命中剋夫的緣由,乃係前夫亡靈纏身(所以也才能安排淨腳的演出),而且西皮、福路二路陰調一併完整呈現,如果編劇、編腔不懂得陰調的特性和運用,對劇本故事來說可能就少了一種表演方式和意義詮釋,觀眾也就失去欣賞歌仔戲音樂精華的機會。從這一點來看,運用了相對多樣曲調的《月老說姻緣》能夠發掘歌仔戲更多的面貌,確實地掌握傳統戲曲的演藝內涵,絕對是看熱鬧、品門道兩相宜的好劇本。
理想的在地環境劇場
如果從劇場與環境的互動來看,似乎沒有比在月老廟前說月老故事還更適合的地方了,而《月老說姻緣》座落於臺南演出,也有和在地環境緊密相繫的意義。例如穿插在劇中的其他演出──以布袋戲偶演出說書人一角,在舞臺上呈現戲中戲的分幕;大成國中、大光國小師生合作的眾唱幫腔與國樂團,以及韻玲舞蹈團舞者的參與,在場上提供更多歌舞樂的交織相融,並且強調「紅線」意象──全都是臺南在地藝文團體,而興濟宮理事也表示已排定明年的《月老說姻緣》演出,隱隱有成為定目劇的趨勢,藉此搭配在地團體固定演出的契機下,成為一股維持在地藝文演出的活水。走入地方的生命脈絡,聯繫在地的藝文潛力而水到渠成,這將是環境劇場、乃至於社區劇場未來的一種理想型態。而結合歷史地景與眾神的居所、眾人情感的寄託,更使本劇成為一種探索劇場在地化的理想模式。
身為戲迷的期待
興之所至、隨地生花,觀眾盡情地以自己最舒服的姿勢看著臺上的故事,一起在演出當下議論紛紛、放聲大笑;信手拈來,莫不盡興,演員時時因應不同的現場狀況而臨場反應、將各種突發變化拉入表演的脈絡裡,成為舞臺演出的一分子,這不僅是演員的一身本領,更是野臺戲教人難捨難忘的氛圍。
《月老說姻緣》在劇本故事的安排、戲曲演藝特色的把握、戲裡戲外的在地化結合都有極佳的表現,值得推崇為經典劇目,甚至定為在地定目劇。但個人認為尚有一些「規矩」應該再加斟酌:好比說,如果是以月老為名、演給神明看的酬神戲,戲臺理應正對廟門;劇團可能為了表現「跳脫廟口歌仔戲野臺模式」之故,直接將興濟宮化為戲臺背景而非對著廟門,而且以現場的環境條件(車水馬龍的成功路)來看,恐怕也是難以克服的環境阻力,但是從加強在地脈絡連結的觀點與演出意義來看,個人認為仍應試圖將戲臺挪回野臺神戲應有的位置(而非將屁股背對給神明看),圓滿完成人神同在、月老廟前說月老的演出。而舞臺動線欠佳,讓行頭、道具在上臺前曝光給觀眾瞥見(例如觀音大士的蓮座),或多或少也影響了演出的成效。
同時,歌仔戲之所以為歌仔戲,就在於語言念白的道地呈現,文讀、白讀的掌握是不可遷就的語言特色,像是劇中對於「姐」要念為「Ji」還是「Zei」並未統一,以觀眾的期待心理而言,這應當是無可迴避的要求。雖然劇中加入了時代的流行語言,讓歌仔戲的唱念增添了與時俱進的養分,但也因此更應該「使出洪荒之力」、保存那「情與義」都「值千金」的語言精髓,證明古老的粉墨風采也能是永遠迷人的嘉年華。
註:文中加注底線者,出自2017年3月25日晚間演出的念白和曲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