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亦靠腰
時間：2017.05.20 19:30
地點：新營文化中心演藝廳
文／鐘煒翔
《五斗米靠腰》首演於2014年，乃果陀劇團的「爆米花輕鬆劇場」系列。透過與百貨公司的異業合作去嘗試台灣劇團少有的商業願景：能否依靠票房便達到損益兩平（透過企業團購和包場等手法），開發嶄新的觀眾群體（吸引百貨商圈人潮），及證明以娛樂大眾為目標的作品系列可以品牌化（從2014年開始持續至今）。可以說這是一個嘗試在製作面及目標觀眾層次上，皆精準執行的商業性劇場。
台灣這樣一個不存在真正商業市場，也沒有藝術產業可言的國家中，當劇場人說起商業劇場，說的其實是一個很縹渺的集合，而且心態很是複雜。近期，編舞家黃翊在臉書上發文將於全國文化會議提案藝術類科系需設立商學課程，引起一波圈內關於商業與藝術跨領域的討論。商業不是敵人，但能否駕馭又是另一個問題。當劇場逐漸成為中產階級娛樂的一部份時，劇場早已不可能脫離商業而存在，畢竟連上世紀九零年代前的小劇場也隨著各式國家補助自我體制化。但「商業劇場」這個詞彙以及某些被視作商業劇場的作品，依什麼判準？則是相當有趣的議題。是創作者先決（林奕華的作品是或不是、表演工作坊的作品是或不是）？還是作品題材符合大眾口味的敘事與美學關懷（綠光劇團《人間條件》系列是或不是、通俗劇（melodrama）題材是否都是）？還是行銷宣傳所占媒體版面多寡與演出者的螢光幕或銀幕背景呢（《小夜曲》是或不是、《千面惡女》是或不是、《地下鐵》是或不是）？而演出場館屬性、演出場次多寡、是否巡迴演出這些後驗的結果又如何影響作品被「分類」。
依我之見，現下的商業劇場是一個相當感性的詞彙，範圍可大可小，不盡然準確的共通點只在於作品的通俗性。商業作品在劇場裡盡可能地貼近大多數觀眾的感受與審美經驗。正是不同取向導致劇場之中所謂的嚴肅與大眾品味分野，造成市場上分眾效果相當顯著；實驗劇場的製作與通俗作品觀眾組成的差異，光從行銷宣傳乃至視覺設計中明顯的美學落差可見一二。同時，劇場中的大眾與小眾反映在評論端的結果，卻是相比於實驗性質濃厚的作品，商業劇場評論大量稀缺[1]。以《五斗米靠腰》為例，此作巡演到第三年，在「表演藝術評論台」和「ArtTalks」上的評論僅有前者兩篇後者一篇[2]，而在評論中針對作品表現的評價正負皆有。諸如「我們尚無法看到商業劇場的突破性，只看到現實裡悲慘的笑料不斷被消費」、「劇情通俗、節奏輕快，卻匱乏適切的距離」、「小人物的心聲更貼近所有上班族的心境」等。
的確，在呈現辦公室世代差異以及職場如戰場的場景中，樣板的角色諸如任勞任怨的八年級菜鳥、暗中陰你的主管、吹噓當年勇的老闆，只是一再重複我們這一輩從各式媒體裡見過的世代議題。戲中老闆象徵吃乾抹淨的上一代人（Sponging boomers）是我輩的現實，此作在歡鬧中複製了年輕人的集體痛苦，卻無法超越。上班族的人生與戲中菜鳥馬克一樣沒有出口，現實不堪當燈亮散場後還是得面對。只是，當多數觀眾並不期待從劇場中獲得娛樂效果以外的體驗時（有額外讓心靈提升的效果很好，但沒有也不會怎麼樣），一齣絕對娛樂取向、讓大家在劇場內輕鬆度過時光為目標的作品，沒有新意的消費悲慘會是作品應該被放大檢視的部分嗎？部分觀眾對作品藝術性的期待只是自作多情的可能有多高？
在讓觀眾大笑的層次之上，《五斗米靠腰》並沒有要帶給觀眾啟發。它以喜劇的輕鬆敘事方式追求大眾票房，演員與編劇合力讓觀眾捧腹，台詞裡的哏與時俱進足見用心經營。如同爆米花片一樣，觀眾所追求的僅止於在劇場中放縱兩個小時。若作品無欲處理那些較為嚴肅的議題（編導將之懸置至續集也是個聰明的安排），這齣戲就像好萊塢以商業大片撐起其他小眾觀影，在一個完整健康的產業生態裡，負責為五斗米折腰的部分是不可或缺的。我認為《五斗米靠腰》是場成功的商業操作（成為爆米花輕鬆劇場的定目），讓觀眾享受一整晚的歡欣，劇團也站著把錢掙了[3]。
[1]
2016年台南藝術節專題座談「種藝‧眾議：關於評論──評論不是什麼？」中，與談人郭亮廷、主持人吳思鋒皆提及通俗戲劇書寫缺乏的現況，以及國外專業劇評驚訝於臺灣的劇評人只挑自己想寫的作品，可能的原因係台灣並無專職評論的傳統與商業環境。
座談全文：http://tnaf.tnc.gov.tw/2016/article_critics.php?id=74
[2]
貧窮男，〈爆米花輕鬆劇場 正在做的事兒〉發表於ArtTalks；邱書凱，〈沒有冷眼的距離《五斗米靠腰》〉、湯欣曄，〈無盡複製的困獸之鬥：《五斗米靠腰》〉發表於表演藝術評論台
[3]
典出姜文《讓子彈飛》。馬邦德：「你是想站著，還是想（跪著）掙錢？」張麻子：「我是想站著，還把錢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