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丁龐客劇團《再一次・美麗人生》

時間：2017.04.21 19:30
地點：臺南市鹽水區永成戲院

文／宋雅庭

 

　　沙丁龐客劇團《再一次．美麗人生》所要探討的主題為「死亡」，故事藉由阿嬤的離世，讓家族成員聚集，劇團透過「小丑劇」特殊的表演方式，為觀眾呈現各種與死亡有關的議題。

　　一開始，無人的舞台上只放著一張置有阿嬤照片的桌子，搭配上帳篷般的佈景與昏暗的燈光，讓人直覺聯想到中式靈堂。然而帳篷上方的題辭，卻掛著「再一次．美麗人生」的字樣，為嚴肅、哀悽的場景抹上一層綜藝的歡鬧，暗示了本劇主題的呈現方式。而後穿著厚衣、撐著雨傘的小丑們，在奇異的音樂中，自觀眾後方，像是久未上油的機械般，以蹣跚的步伐逐一上台。上台後的小丑們表情呆滯，在經過三、四輪模仿前人的動作後，神志才逐漸「清醒」。最後在其中一人看到照片，想起該哭而哭出來後，其他人才陸續跟著哭了起來。隨後故事展開，小丑們扮演著各種人在面對他人與自己的死亡時，可能會有的反應。

　　這場楔子性質的橋段，小丑們傀儡般的表演方式、鸚鵡學舌的情感展現，指示著「小丑」只是載體，似是一種特殊的模具，承載著人情百態，然後再以其特性，將各種人情展現出來。「死亡」本是嚴肅、哀悽的議題，但「小丑」卻是歡鬧的象徵，本劇在主題的性質與表現手法上，似是修辭學中的「反襯」，將兩種相反的概念擺放一起，藉以襯托主旨，引導觀眾在歡鬧戲謔中，反省各種與死亡有關的情境。

　　站在生命的立場，每個人都逃不開死亡，對於現世的執著，彷若是場鬧劇；然而人世間的美麗，也往往在這些執著中綻放。在死亡之前，人人回溯自己的人生，總有那麼一點吉光片羽，教人無法心甘情願的離開。因此，在生命的最終，如何才能「心甘情願」，便是一項重要的課題。沙丁龐客說：「再一次，美麗人生。」藉由死亡反思自己的執著，把握每個自己不想放手的美麗，在有限的時間內珍惜與發揮，當死亡來臨時，才能酣暢無憾地向祂做鬼臉。

　　《再一次．美麗人生》以「小丑劇」的方式處理死亡議題，因此本劇在戲劇表現上所要顧慮的層面有三：一為主題嚴肅性的拿捏，二為詼諧敘事手法的展現，三為「小丑」特殊表演方式的發揮。在「小丑劇」此一形式的立場上，本劇有高水準的演出。詼諧的敘事手法順暢地串流在嚴肅主題中，不僅推動故事前進，更對比出死亡議題下種種人生的荒謬。

　　演員表現也頗為出采，在「小丑」此一框架下，演員身負雙重演出，他們扮演「小丑扮演人」，他們既要是「小丑」也要是情境中人，因此在說話的韻律、肢體的控制、情感層次的變化上，「進」與「出」之間，都必須精準掌握時機與節奏，戲劇所營造的幻覺才能流暢進行。另外，在與觀眾的互動上，演員以其角色魅力引發觀眾反應，然後自然地將觀眾反應捻進故事中，使得觀眾在每場演出中，都能獲得「客製化」的殊榮。

　　筆者觀賞的場次中，其中一幕，大瑋向觀眾提出希望有個女孩陪他進陰間的遺願，有一女生大方上台，但在幕後唱名時，這位觀眾又自行下台。大瑋錯愕的問：「妳怎麼走了？」觀眾邊走邊答他：「裡面有人叫你。」大瑋失魂落魄的追問：「曾經的山盟海誓呢？」全場大笑。這位觀眾坐定後，台上場面有點僵，全場觀眾都在等著看演員如何化解尷尬。這時演員不但不掩飾尷尬，反而順著情境對那位女生說：「自己cue回去喔……」全場再次爆笑。

　　演員在此不僅順著觀眾反應，成功演出六神無主的模樣，更將觀眾反應融入故事中。「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死亡之下，縱有山盟海誓還是只能踽踽獨行。劇團在此承接了「小丑」親近人群的特性，更對此特性有所昇華，將互動融於劇情中，使觀演之間訊息的傳遞自然而有連貫性。此外，這場戲也讓筆者想到，因觀眾反應的多變，於是在演員與觀眾的互動中，便使每場表演都有獨特的變化，使得每場戲的觀眾，都能獲得屬於他們自己的樂趣。

　　沙丁龐客劇團在《再一次．美麗人生》的戲劇呈現上，繼承了「小丑以其愚行刺破世情」這一脈絡的傳統，為「小丑劇」在單純調笑之餘，增加了戲劇主旨的厚度。然而，或許也因「小丑劇」特殊的表演方式之故，詼諧的敘事手法與「小丑」逗趣的表演方式，在某種程度上干擾了凝重情緒的堆疊，致使本劇在劇本的撰寫上，雖對人之將死時的種種情態描繪得頗為到位，但在觀眾自角色身上尋找投射，情感方才加溫之時，「小丑」的演出，包含其推動故事的節奏與誇張的表演方式，都在無意間沖散了觀眾情感的堆疊，使得本劇情緒的渲染與凝聚略嫌不足。

　　例如，在新婚即要死亡的橋段中，或許能在人物陳述不甘時，在快節奏的憤怒表現中，增生舒緩的哀悽自白，讓死亡的無奈能有足量的醞釀，完全誘出觀眾心底的哀愁，使觀眾握有更多落淚的籌碼，而後的詼諧對白與逗趣演出，才更具有穿刺生命的爆發力。如何翻動觀眾心靈底層的情緒，讓它經由「小丑」巧手的慰撫而有所淨化與昇華，悲喜之間節奏的掌握，或許是劇團還可再斟酌的地方。

　　表演的最後，小丑們一邊演奏樂器，一邊邀請觀眾上台同歡，原本中式靈堂般的佈景，竟在瞬間成了馬戲帳篷。小丑與觀眾在台上歡慶，隨後邊奏邊跳地讓觀眾隨他們下場。人群在舞臺上一一消失，那瞬間，小丑彷彿成了花衣魔笛手，觀眾則加入演出的成了故事中的一面面眾生相。小丑誘出人對現世的執著，讓人在歡笑中重新體會，繼而把握「再一次，美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