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鯨之駅》
時間:2017.04.15 14:30
地點:拾壹庫展演空間
文/郭亮廷
我本來期待這齣戲能夠魔幻寫實,怎知它從開場便一路宗教劇下去。就這樣,正式開演前、吧檯邊的序場裡出現的酒保、黑道大哥、拾荒老婦和小尼姑,這些過度文青的台灣小劇場裡難得一見的草根人物,很快就在進入黑盒子劇場的主戲裡,變成回憶中的戀人、童年時的父親、臨死前的菩薩顯靈,直到浪子也不得不回頭。浪子回頭得太早,反而證明他浪蕩得其實很收斂,好像他是來為慈濟弘揚大愛一樣,他的壞只是善良的一種宣傳。
為什麼素材的豐富拯救不了最後成品的貧乏呢?契訶夫(Anton Chekhov)剛好是戲劇史上少數能用看似平庸的素材寫成豐富作品的人,因此他處理素材的方式特別值得借鏡。翻看他的劇本和小說,題材大致上不脫地方新聞的範圍,外遇、情殺、變賣祖產、虐待病人等等,但他就是有辦法讓我們像第一次經歷這些瑣事一般,看見偷情的優雅、傭人的高貴、貴婦的庸俗。契訶夫是如何辦到的?他強調不要加進太多「戲劇化」的佐料,也不要太過「概念化」的提煉,素材應該如其所是的越素越好;換句話說,創作不在於虛構什麼衝突、高潮,傳遞什麼主題思想,而是要讓事實自己呈現。誠如唐諾在〈契訶夫,一雙最乾淨的小說眼睛〉這篇伴讀文章所說的,這種看重「素材之美」的創作觀,讓契訶夫的小說「永遠有一種樸素的元質,彷彿介於成品和素材之間,介於小說和民間生活史之間」。
我相信這齣戲最初的企圖,或是我認為《鯨之駅》最有潛力的地方,就是創造類似這種介於地方風土誌和奇幻故事之間、田調報告和小說之間的劇場。問題是,那些開啟人無窮想像的素材,太快就被套上劇情公式,使得整台戲加速的往某個說教意味的標準答案傾斜。就說這齣戲的關鍵意象、小男孩在台南合作大樓看到的鯨魚屍體吧,一隻如此龐大的海洋生物被拖到商業大樓旁去死亡,結果只是為了悼念一個繁華商圈的消失,甚至是一個男人的純真不再,令人不禁覺得那隻鯨魚真是白死一場。我們可以反問,就在眾人目睹鯨魚的死亡奇觀之時,難道沒有某種東西已經開始敗壞?那個美好年代的老台南,難道不是早已在人與自然、城市與海洋的失衡關係之中?如此,鯨屍的死亡場景,可以像一層層展開的史詩框架一樣,讓我們從小至個人生命史、大到自然史的格局看待城市變遷,因為那具鯨屍很可能就是城市的預知死亡紀事。
那麼,到底為什麼要用創作去關懷一個人的得救,如果素材本身展示的是一座城市的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