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與意的虛與實──《白色說書人》的實力
同黨劇團 《白色說書人》
時間:2018.04.14 19:30
地點:臺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
文/孫春美
一坐入觀眾席,以為場景是個大戲台,一經細看,才知道是靈堂,才清楚看到一切由紙紮建構的場景。紙紮本質上是一種脆弱,也是觀眾對紙紮的既定印象,看起來鮮豔亮麗,但不堅固,無論是視覺上或直覺上,感覺稍縱即逝。面對所有曾經的恐懼,無論是大歷史或個人的,無論是親身經歷的或歷史閱讀的間接經驗,能否一把火將其燃盡?
導演採演員與布袋戲偶多層次變換的對話,跳脫既定的戲台形式,各種裝置機能都可以是布袋戲台;如果觀眾的眼睛像一台攝影機,拉開鏡頭,其實整個鏡框就是一個最大的大戲台,戲中有戲,台中有台,導演巧妙地將傳統元素與當代劇語言作結合,極盡弔詭和玩味兒。給觀眾的衝擊是,人生也是一台戲,拆毀又重組的一齣戲。
整齣戲把小人物放在大時代的幾起重大歷史事件的脈絡裡去敘事,有一種凸顯的企圖心,但又巧妙地透過故事阿爸的角色,把人物與事件滲透入傳奇如孫悟空,濟公,武松等角色去對話,充滿趣味。另一方面,對一個僅能從資料上去理解一個國家歷史的外國人來說,更激盪澎湃的不是「大事件」,而是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那個世界比外面的世界更深更沉。文彬好像在跟一個大時代對話,每一次的面對,其實都是跟自己在對話,很深潛的揭露。正如我們在創論對談的座談會上,導演說出「一個人與世界和好」的潛藏的,深沉主題,完全與筆者的感受不謀而合。
「說書人」其實是現代劇場最有力的表現手法,尤其在碰觸政治議題時,可虛可實;而一齣戲,一旦碰觸政治議題,劇場(導演)扮演的角色不是去解決問題,而是引領觀眾去面對,去思考。《白色說書人》其實是透過台灣在建國的歷程中,在大事件裡思索當前的處境,一種失衡的處境,就如整個表演場景的裝置,不講究對稱或留白美學,在在契合台灣目前的政治處境;顯而易見的,導演的意圖不僅僅往回看,而是思索如何向前走!
我在閱讀廖添丁的故事時,網路上文章的文筆,靈活靈現,感覺很「布袋戲」的節奏,非常敏捷,逗趣,整個節奏是非常「布袋戲」的,所以個人深覺導演的選擇極其聰明,並且放到現代劇場的語境中去玩布袋戲,可大可小,而且是漸進式地玩,玩到一種極致,是一台懸吊下來的精緻大戲台,充滿驚喜也許。導演沒有受到劇場美學傳統規範的形塑限制,如果沒有規範也是一種美學,是一種表現手法的選擇,那麼導演的舞台調度是可以被輕輕帶過的。
在語言的選擇上,這齣戲是有其區域性的,跟台灣本土人有直接的對話空間;而面對外國人時,筆者覺得更大的衝擊是形式上的趣味和內容上的思辨。導演選擇的語言──閩南語,雖然筆者不盡理解,可是閩南語有一種力量,是非常草根的,是屬於台灣的,是巨大的,是有重量的,這跟一般在馬來西亞看演出時偶爾在戲裡聽見一些趣味的方言,其感染力是非常的不一樣。在交流會上,筆者學習到了一句可以精準形容這種閩南語力量的字眼,說是「氣口」,言下之意,彷彿是一種「耳濡目染」從小栽種的氣度,後天無法培養的。
光影在這齣戲裡的處理,是「籠罩」的氛圍,不是精細的,反而有一種質樸的粗糙,跟戲的質感很契合,甚至有加分的功能。黑衣人(操偶師)摒棄傳統布袋戲操偶師的隨意裝扮,採相似於日本文樂或淨琉璃的裝扮,純粹是一種選擇,抑或一種潛移默化,不可切割的殖民心靈,特有其玩味兒。
最為深刻的,個人覺得是劇場演員與傳統布袋戲操偶師的對演,充滿張力,用力於意,用意於力,紮實的功力,這是劇場漸失的美,讓觀眾有觀戲上的感動和滿足。
後記
這次有幸受台南藝術節「望南評論計劃──創論對談」之邀,觀賞了兩場演出,一是當代傳奇劇場於億載金城戶外演出的《忠義堂》,以及於台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同黨劇團的《白色說書人》。兩齣戲剛好都在傳統藝術的基礎上去實驗和創新。兩個作品都讓筆者深刻感受,在現代科技發展的洪流裡,傳統的美是多麼的值得被傳承。筆者內心受到很大的觸動和衝擊,一是台灣在面對虛擬世界無限擴大的當兒,劇場仍然有其不可抵擋的魅力,兩個演出都有八到九成的觀眾,而且聽說必須提前買票,這是令筆者這個馬來西亞的觀眾非常羨慕的。一是傳統表演藝術在現實的環境裡已失去其感染力及影響力。有一晚,筆者在台南大學附近看到一台布袋戲演出,完全沒有觀眾,而且操偶師根本無需演出,只是完全沒有技術可言的撐著偶,所有的劇情都是預錄的,多麼荒涼的傳統藝術,也許這就是全球傳統技藝面對的窘境。但另一方面,傳統戲曲和技藝反而在現代劇場裡得以播種和傳承。我們必須面對一個事實,國家藝術文化機構或藝術社群在提供給一個耳濡目染(充滿各種傳統藝術)的生活環境是非常無力的,但劇場可以有無限的可能接這個傳承的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