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的多重意涵談《臺南公園的身體地圖一百日行走》

駐節評論人:楊婉儀

臺南公園的身體地圖一百日行走

演出:稻草人現代舞團
時間:2019/10/20 15:30
地點:臺南公園

 

文 / 楊婉儀

2019年10月20日的午后,來到了以前在臺南居住時從沒進去過的臺南公園,參與《臺南公園的身體地圖一百日行走》,弔詭地在多年後的這一天,走進始終存在於記憶,於我卻又總是陌生的故鄉的一片風景。

 

當演員在草地上打開屬於自身的過往歷史,並且熱情邀請觀眾參與那攤展於布包上、專屬於個體的私人歷史時(圖1),我也同時回顧起了自己在臺南的生命軌跡,於是在觀看、傾聽著他者歷史的同時,我的記憶也因著它(臺南公園)而與他/她的過往交纏於當下,彷若包裹著這些「乘」載個人過往歷史的布而舞蹈的演員一般。(圖2

 

圖1

圖2

演員包裹著「乘」載他者們歷史的布而舞蹈,既象徵以生命「承」載過往他者們的歷史,也意味著人成為活化歷史的動力。如此的公園行走,讓身體穿行於在公園遊憩的人們的日常之間,彷若活生生的歷史如風一般流動於此地當下。儘管歷史如風,但相較於感受歷史與生命以及歷史與日常的關係,觀眾更加迫切地想以相機捕捉主角(舞蹈者)。因為專注於以聚光燈般的視覺捕捉著「對象」,而忘了體驗舞蹈者與周圍環境的關係,就彷若以偉人為核心書寫著歷史,而忽略了庶民【註1】以及風一般的歷史性,故而定位歷史卻未曾感受歷史。

 

當演員在台上以編年史的方式陳述臺南公園的歷史時,筆者並無法從中感受到公園與我們的日常以及生命的關係;就好比過往的臺南公園對於我而言只是地圖上的一個區塊,而不屬於我的日常生活。此時進場的黑旗,是否象徵著公園之死(圖3)?而黑布所到之處觀眾逃散(圖4),是否意味著即使臺南公園有著悠久的歷史【註2】,但對這一歷史無感的民眾卻待它如城市的陰暗角落?

 

圖3

圖4

人們,並不會因為歷史悠久而愛上一座公園!

 

不同於前台講述著的公園歷史,舞者撿拾起散落的個人歷史,並將之帶到觀眾面前(圖5)。私人歷史碎片般地流傳於觀眾之間,庶民生活經驗中的臺南公園對比著官方的歷史記述,破碎的個人歷史與單一的官方歷史,併呈出關於臺南公園的兩種記憶…。筆者不禁提問:「難道因為碎片而紛雜的個人歷史不足以『完整』呈顯歷史的意涵,故而終將被遺忘嗎?」此時演出者叨絮著的話語:「…舒伯特的未完成交響曲,事實上已經完成了。…」為我的疑惑提供了答案。

圖5

此時,以身體空間作為戰爭與日常交錯的歷史載體(圖6)的舞者們出場了,以身體背負歷史並隨之安放(圖7),爾後舞蹈於林中空地。在幽暗的樹林中迎向光的她們,彷若從背負著歷史到鑲嵌著歷史的身體,在黑暗中朝向隱隱約約的光明。從「乘」載、「承」載、背負到鑲嵌合一,這一步一步轉化歷史為生命一部分的儀式,讓過往歷史活化於舞者的生命中。當舞者們再次拾起曾經「乘」載歷史的布,以後退的方式前進(圖8)時,筆者感到,舞者們彷若班雅明筆下面向過去倒退飛向未來的天使。當彷若歷史之維的天使們行使著喚醒死者、彌合破碎的天職時,響起了母親祝福即將出嫁女兒的歌聲(圖9)。彷若嫁女兒一般地,歌聲祝福著這塊土地上所有曾經存在卻已然遠離的人們,祝福著所有曾經在此而已然遠行者,由近而遠……直至遠去。

在夜即將籠罩的時刻,隨著歌聲遠去,聲景細細地響起:這裡是天上人間……,這裡是天上人間……。

圖6

圖7

圖8

圖9

註1:甚至忘了自己也是歷史的一部分。

註2:臺南公園於日治時期大正六年已經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