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體為素材 打開現地時空(上)

《層中隙》參與藝術家陳宜君。
 
來自丹麥的編舞家姬特.強森(Kitt Johnson)(以下簡稱姬特)自20082014年在哥本哈根進行了每兩年一度的策展計劃,名為「MELLEMRUM偶遇:現地創作表演」(Site-specific concept: MELLEMRUM encounter),與特定地點和當地藝術家進行現地創作的方法,在此之後姬特帶著此計劃走訪歐洲、亞洲各地。本屆臺南藝術節姬特也將與臺灣青年藝術家帶來現地創作的演出,名為「層中隙」,其實正是此創作方法的核心。(延伸閱讀:走進空間的縫隙——姬特.強森與地方的偶遇
 
各自獨特又相關連的創作者
 
從姬特去年(2018)在臺南舉辦工作坊階段便開始參與,並即將帶來演出的青年藝術家:曾豪、馬維元、張婷詠、陳宜君、陳冠霖,各個來自不同城市、不同創作領域,於是也在其中產生各自獨特的經驗與感想,並引發對自身創作和他們生活的地方的反身性思考。
 
擅長與影像一起工作的馬維元對肢體一直有些害怕,不過隨著姬特的帶領,他逐漸可以去感覺空間。但空間不只有物,也有人,於是接下來的難題是怎麼開啟跟空間中的人的對話。馬維元形容姬特:「她的笑容表現性好強,像是一個邀請。」因為看見姬特對人的好奇與感染力,也逐漸找到自己與空間、與人互動的方式。
 
《層中隙》田野調查期間拍攝照片,參與藝術家馬維元提供。
 
在地臺南人曾豪則是:「平常做與聲音串連的作品,對自己的肢體沒有信心。」在一個練習中,他們得閉眼並引導另一個人去感覺空間跟發揮自己,他看到別組人怎麼去引導別人身體,逐漸走出創作的「舒適圈」。
 
張婷詠注意到的是:「姬特很重視創作者的個人意念。」先是找到個體創作上在意的事情,再以共同創作的方式將個別演出相關在一起,從身體到排練,這樣的「相關」早就潛移默化在五位創作者的歷程中了。姬特重視表演者與他人經驗和與環境的關係:「例如暖身中按摩的部分,姬特提醒我要更有力道地去做碰觸,因為交感神經會被觸發,像是互相『叫醒』對方。」於是不只是從個人的觀點進行創作,一個行動會誘發另一個經驗,像漣漪一樣擴散。
 
熟悉即興表演的陳宜君覺得這次的工作經驗是回到自己擅長的身體部份。姬特的背景其實是舞者,她在身體覺察的方面也很敏銳。在開啟工作坊參與者的身體敏銳度以後,宜君感覺到特殊的是:「在一個空間中我不是主角,是一條線索,讓觀眾進入這個場所透過我的身體和我帶領他們的方式去發現本來不會覺察到的訊息。感官打開後,一切都會變得『新鮮』。」
 
陳冠霖的體驗跟其他人有點不同,他負責的是將演出在整體經驗、視覺與動線上做整合。空間中有符號,表演者的身體也是符號,但表演本身的符號並不依照原本符號進行。「姬特認為提取符號是有趣的,而她以盡量不改變原本空間狀態的前提下去提取。」 在創作與整合過程中,陳冠霖不斷嘗試除了技術上的協助以外還可以提供什麼。這次的工作經驗改變了他對於如何以設計的身份去參與創作的想法:「不是我要外加多少東西上去,而是關於臺南文化本身的符號和它怎麼在生活的層面跟人的體驗有關係。」
 
由人的默契搭建的城市
 
身為花蓮人,陳冠霖十年前還在花蓮讀高中時,意識到城市裡好多年輕人都很想去臺北,或很希望花蓮能發展成臺北那樣子。但他發現臺南的年輕人則有不太一樣的想法。
 
他提及在321聚落曾遇到一個室內設計團隊駐村,試圖讓城市景觀裡的新舊建築共存,並不急於發展。「他們好像都可以思考自己的城市要長什麼樣子、在此地要有怎麼樣的生活,而不是一直想要成為另一個城市。像花蓮就一直渴望把老建築都拆掉。我覺得臺南人對新舊共存與接納跟別的城市不一樣。」
 
《層中隙》田野調查期間拍攝照片,參與藝術家馬維元提供。
 
臺南土生土長的曾豪提出了非常有趣的說法:「臺南有個感覺,是隨時要幹麻就可以幹嘛。但在別的地方,好像別人會審查你,覺得你很奇怪。」身處臺南會讓人可以思考:「我還可以做什麼」,而不是「我只能做什麼」。
 
不過近十年臺南的觀光業興起得快,曾伯豪對這樣的臺南也是百感交集。「我很習慣以前的生活狀態,像是跟店家老闆聊天,在大都市就很少,不說話,填單結帳。不過現在台南老店客人變多,溝通習慣也會跟著改變,好像沒有以前悠哉,到哪都有觀光客。」不過當一個城市的底蘊夠、人對這個城市的理解和情感夠深時,也許就會在逐漸發展中,依然保留自己的樣貌。
 
對臺北小孩馬維元來說,臺南就是美食天堂,「臺北東西也好吃,但空間跟食物卻沒有發生愛情關係。」空間與人會改變食物的味道,而在他心中,「如果臺南是一個操場,一群人在這裡逐漸開始互動跳起舞來,最左邊跟最右邊跳的不一樣,但中間是有默契在搭建;如果臺北是一個操場,那司令台上會有人在指揮大家,所有人都做一樣的事,卻沒有默契。」臺南的默契是超越語言的,是一個人的默契搭建的、人治之城市。
 
所有創作者都不約而同提到姬特的田調撇步。張婷詠說:「她有一套可以跟路人當好朋友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尊重與分享。後來我們跟這裏的人開始有很好玩的互動,他們也開始好奇,於是不知不覺也開始參與創作過程了。」以往排練門總是緊閉的,好像區分了場內與場外。但這次沒有那扇門,也沒有那條「演出者」和「閒人」的明顯界限,於是最後你會得到「大於自己本來可以做的事情。」
 
文 / 于念平